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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刀糖战14/22】刀组作品·旧容

#重发#

一.

大梁的皇帝是萧景琰,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说起“皇帝”,总会有一些形影不离的形容词。好的有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坏的有昏庸无道荒淫无耻。那么,删去那一半坏的,划掉那一部分中性的,剩下所有可以形容一个好皇帝的词凑在一起,大约就是当朝梁帝的样子了。

或许有些大渝或北燕的要问了,人无完人,更何况帝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怕只是大梁的一面之词罢。

金陵群众表示,这都是嫉妒。

大梁百姓愿意穷尽所有美好的词汇来描述的萧景琰,确是大梁花了几十年求来的福分。

他固执,但是也有变通;他恪守着为人君的责任,选贤举能,一洗前朝颓败之风;他勤政,事无大小,悉以资之;他爱民,崇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他刚毅果决,登基伊始斩首数十贪官污吏,誓惩国蠹,绝不姑息;他英勇善战,大渝犯境不惜御驾亲征,以数百人只身诱敌,最终拖住敌军直至全歼……

这样一位外能抵御北虏,内能安邦定国的好皇帝,还有谁能说出一个“不”字?

百姓的善良总是很容易赚取的。他们对于昏君的忍耐限度总是很大,对于明君的赞美也毫不吝惜。皇帝昏庸时,他们也不过摇着头,嘟哝一句“这世道”;皇帝英明时,他们却又纷纷担心起来。

“这样拼命,陛下他也该歇歇才是。”

是的,歇歇。有时候太勤政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辛辛苦苦盼来的好皇帝正当年把自己累死了,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父皇也该歇歇才是。”萧庭生捧着一叠奏折从殿外进来,一眼就看见烧得只剩一层蜡壳的蜡烛,心中不由一紧,忙快步上前:“父皇又熬了通宵?”

“嗯?”萧景琰抬头,见萧庭生满脸忧虑,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是庭生来了……本不想熬夜的,只是看着看着忘了时间……”

“父皇,”萧庭生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眉头紧蹙,“您最近神思本就不济,还这般打熬,大梁天下都在您一人肩上担着,就算是为了大梁考虑,也该保重身体。”

“我的身体我知道。”萧景琰闭上眼,轻轻揉按酸胀不堪的太阳穴,“大梁缺了我,也不会就此亡国。”

“父皇……”

“好了好了,”萧景琰将萧庭生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东西送来你便出去吧,你皇祖母说了,今日要你去她那拿些点心。你便在那吃一会儿,这些奏折到下午也该能看完了。”

“我才不急着去皇祖母那。”萧庭生硬生生咽了一句话进肚子,自是不痛快,随口便道,“我去找苏先生,让他来请父皇就寝!”

萧景琰闻言,面色变了变,语气倏然转冷:“胡闹!”

萧庭生一吓,这才察觉失言,忙不迭跪在案前。萧景琰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苏先生?”

这次萧庭生学乖了,一声不吭。

“找他也没用。”萧景琰重又打开一本奏折,“他现在在睡觉。”

萧庭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父皇,您怎么知道苏先生在睡觉?”

萧景琰手一顿:“猜的。”

萧庭生无声窃笑。父皇不愧是古往今来难见的好皇帝,就连皇帝一贯擅长的撒谎,也能做得这么牵强。

走出殿门时,他将袖中的一本奏折掖了掖。算了,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父皇了吧。萧庭生如是想着,下午问问苏先生,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二.

那么这位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正如同世间不会有人不知道萧景琰一样,这世间也不会有人不知道梅长苏。琅琊榜首,江左梅郎。束中天本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随口吟出的几句诗也因他而流传千古了。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不得不说,这四句确是恰好点出了此人风度,倒也不枉所颂者所为。

按说一个人传奇至此,也算是尽了,可此人从无人不知,到闻名遐迩,还因八年前琅琊阁那一纸“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的谶语,以及由此而来的辅佐当今天子由一个小小郡王到君临天下的那点陈年旧事。本就是江湖人人称道的麒麟之才,现在又成了从龙之臣,带着神兽的称谓在他这里和不要钱一样。

人人都知道梅长苏,所以人人都知道,他和当今陛下,相交匪浅。

什么?你道他空有一个客卿之衔实为一介布衣,高攀不上陛下?

金陵群众冷漠着表示,果然是穷居乡野,消息闭塞,不懂得身在天子脚下,王气蒸泽的感受。

有谁可以自由进出皇宫免检免问?

有谁可以在皇家狩祀时随侍左右?

有谁可以一言决定朝议成败?

有谁可以以一介布衣之身对百官朝对奏折了如指掌?

除了梅长苏,这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江左盟宗主梅长苏,大梁客卿苏哲,没听过他名字的人不多,见过他的人也不多。他就像是一个谜,谜面是那一座看着古朴有趣的苏宅,谜底,却在那深宫之内,无人捉摸。

 

 

三.

齐王萧庭生,是梁帝唯一的子嗣,注,领养的。

若是细细算起来,萧庭生并不该叫萧景琰父皇,而是应当叫皇叔。他本是当年因赤焰一案冤死的祁王萧景禹的儿子,数年前为了他这一个身份,萧景琰没少费心。当今膝下无子,便将他过继来当自己的孩子培养。要说他也确实没有玷污了他亲父的英名,尚未及弱冠,萧景琰便开始带着他处理朝事,于治国理政常有独到见解。近年开府,更是逐渐独当一面,外出领军戍边,入朝参赞机要,都有不俗的表现。

萧景琰待他,比亲子尤甚;萧庭生不是不懂得感恩之人,自然加倍地努力。二者虽非亲生父子,却比多少亲父子更亲近些。

也正是因完全将萧景琰当父亲看待,萧庭生才会因他的身体忧心。

萧景琰今年四十岁了。军旅出身的皇帝陛下,其实身体并不像外人看着那么好。去年腊月,萧景琰突然不上朝不召见,连他去殿外叩见,都被那个叫蔺晨的不耐烦地轰了出来:“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有你苏先生在里面陪着呢,你个小子就别来添乱了!”

萧庭生摇摇头。看吧,连生病都只有苏先生能陪,这劝就寝的事儿除了苏先生还能找谁?

连金陵百姓都知道,皇帝陛下对这位江左梅郎器重得很,可以说是毫无疑心。有些眼酸的大人们甚至编了段子来说,幸亏此人还算君子,要不然怕是这大梁天下,也不过是他随意赠人的玩物而已。这当然是无稽之言,萧庭生冷眼看这二人,怎么着都不像是把天下当玩物的,把天下当孩子疼还差不多。

天子抱恙,九州不安,况又是这般毫无征兆的大病。萧庭生被迫监国,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干议论纷纷争着求见的大臣压下去,总算撑到了萧景琰病愈的时候,他却只是淡淡笑着说了一句“不错”便没了下文,跑去拦苏先生,却因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吃了一吓,什么也不好问出口了。

原想着这病了一场,人总能歇歇了,谁知萧景琰竟好似要将这病的几天落下的政务都补回来似的,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萧庭生心中暗急却也无可奈何,人说世间万事过犹不及,他这可算知道勤奋也能过犹不及了。

思及此,萧庭生还是觉得要找人劝一劝。父皇不让找苏先生,还是有其他人可以问一问的,比如他正去的芷萝宫住着的这位。

 

 

四.

如果说梅长苏是宫里连着宫外的一个谜,那么当今太后,曾经的静妃,便是一个植根于深宫之内数十年的谜了。

她的身世,对外只知原是林府的一介医女,而在进林府之前,便成了一纸空白,就连她的儿子——梁帝萧景琰——也知之甚少,更别提萧庭生了。

身世是个谜,姓名更是个谜。因她刚入宫时太过低调,以至于等她骤然而起时所有人都忘却了她的姓氏闺名,只能尴尬地以她的封号“静”呼之,从静嫔,到静妃,到静贵妃,再到静太后,一直如此。

“女子的闺名本就是为了方便的,不记得便不记得了罢。”静太后如是道,“‘静’是先帝赐的,以之呼哀家,是哀家的福分。”

想来也确实是有些滑稽,她原不是先帝最喜欢的妃子,偏偏人们若想认识她,总得先从先帝无心赐的这个字上过一遭。

听闻通报,静妃放下修剪花叶的剪刀,温和地向萧庭生笑了笑,“知道你和你父皇都忙,点心已经装了盒了,你跑跑腿,一盒自己拿着,一盒送去给你父皇,还有一盒,你下午去寻苏先生,就送去苏宅给飞流那孩子吃吧。”

萧庭生笑着应下,立刻有宫女拎着三个食盒过来,萧庭生一眼扫去,不由感叹道:“皇祖母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孙儿还记得第一次吃您做的榛子酥,差点将舌头咬了去。”

“那是你没吃过好东西。”静妃听着也笑起来,“曾经日子过得清淡,没有小厨房专管着伙食,你父皇小时候做着打发他们孩子几个的,现在倒是便宜了你们。”

“对了,”萧庭生接过食盒,细细看里面几样糕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父皇不是最爱吃榛子酥的么?怎么没见皇祖母做?”

静妃一愣,随即笑道:“你这孩子,苏先生不能吃榛子,自从他能随意出入皇宫,你何曾见这宫里有过榛子?”

“皇祖母也太小心了,”萧庭生未曾深想,便有随从进来,接过那三个食盒,“偶尔做做也不要紧吧?苏宅的点心都被飞流小兄弟吃了,哪里近得了苏先生。孙儿可对祖母的榛子酥想得紧,近来父皇胃口也不大好,怕是也想这点口福呢。”

“小馋猫,还好意思说飞流,”静妃笑着点了点萧庭生的额头,端的是一副长慈幼孝的合乐景象,却听静妃轻轻一叹,“你父皇他……不会想吃榛子酥的。”

萧庭生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了,皇祖母?”

“没什么,”静妃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难言的情绪,淡淡道,“你父皇口味变了。人总是会变的,你皇祖母如今还能给你们做些吃的,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一无是处的。”

萧庭生忙跪下:“孙儿不孝,让皇祖母不开心了。”

“快起来快起来,”静妃一见他跪下,忙一叠声地唤道,“是皇祖母想多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待有宫女上前将齐王殿下扶起来,静妃便道:“你也别太担心你父皇的身体了,他……是战场杀伐之人,不是经不起摧折的。与其为他操心,不如多历练自己,早日能将他肩上的担子接过去,才是正理。”

萧庭生只当这是勉励之语,于是郑重点头道:“孙儿记住了。”

 

 

五.

到了苏宅,飞流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见了自己手中的食盒,两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苏宅其余一干人对自己的到来,都显得有些诧异。

萧庭生忙举了举手中的食盒:“不是陛下让我来的,是皇祖母让我给先生送食盒。”

黎刚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殿下来,自然是欢迎的……就是……就是殿下总是下午才到,这大清早过来……倒还是头一遭……”

萧庭生了解地笑笑:“哦,我只是上午父皇没给我什么事,想着这点心到下午便不新鲜了,所以早些送来,顺便看看苏先生。”

“苏先生不在。”黎刚想也不想干脆道,说完才觉不妥,忙干笑着接过食盒,“宗主有事出去了,不如殿下下午再来?”

“哦?”萧庭生却向里望了望,“苏先生去哪了,连飞流小兄弟也不带?”

“皇宫大内,”黎刚舌头有些打架,“不 ……不好带闲人的。”

“哦。”萧庭生心中一时透亮,便不再与黎刚纠缠,一拱手道,“那我下午再来。”

下午再来的时候,果然就见到了苏先生。

外人眼里谜一样的梅长苏,其实并没什么神秘的,既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三头六臂,恰恰相反,原是极清雅极朗润的,还有些病弱。他此时正拥着一件裘衣,斜倚在火炉边,向萧庭生淡淡一笑:“听说你早上便来过一次?什么事这么着急?”

萧庭生是苏宅的常客了,自然不需要客套,在对面坐了,面上便浮上一层忧色:“一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我见父皇已经很忙了,便不忍哪这些事烦他,但又觉得需要人帮忙拿个主意,所以便想找先生问问。”

“你倒学会向你父皇瞒事情了。”梅长苏责备了一句,便也没有追究下去,道,“说来听听。”

萧庭生取出袖中的奏折,双手递上。

那是近日延绥县镇守千户上的一道折子,说有大梁商贾在延绥县城出入,行迹古怪,这千户捉了一些,却都说自己只是走私的粮商,报给知县,也说是惯犯,罚些钱关几日便好。千户却不罢休,辗转托人递了折子,将这件事报给了进朝廷。

本来这事若放在其他城镇,根本算不上一件事。可延绥地处合州,正是梁渝之间的边境重地,身为大梁亲王,这里的事没办法让人不上心。

梅长苏看完,面色微凝,道:“你怎么看?”

“可大可小。”萧庭生答道,“往小了说,确实如知县所言,只是一出走私案而已。往大了说,延绥守军都是延绥本地所招,若是有什么走私惯犯,他们应当比知县清楚,这千户这般辗转将这奏折呈上来,说不定有什么大事,也未可知。”

“这不是很清楚么?”梅长苏笑道。

“哪里清楚了,”萧庭生却笑不出来,“往小了处理,怕是万一出事没有防备;若是往大了处理,两国边境之地,难免打草惊蛇。”

“你能想到这两层,可见你父皇信任你是没错的。”梅长苏点点头,“也无需怎么处理,叫边境注意着些,静观其变就是了。我大梁的北境,不是耍什么障眼法便能轻易攻破的。”

“多谢先生提点。”挂了一天的心事在梅长苏这只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萧庭生有些蔫。相对枯坐了片刻,他突然道:“苏先生,你帮我劝劝父皇吧。”

梅长苏闻言一愣:“怎么了?”

“父皇他……”萧庭生欲言又止,小声道,“苏先生,朝野皆知你和父皇是至交,父皇年前刚病过一场,能不能劝劝父皇,让他不要这么辛苦了?庭生……庭生……”一咬牙,他索性直说道,“庭生深受皇恩,实在不想误国啊!”

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大梁这副担子他萧庭生挑不起来,至少现在他挑不起来。他是养子不是亲子,若是萧景琰此时病故,自己又无正统之名,要是好便罢,一旦大梁在自己手上出事,他除了自戕以谢天下,别无选择。

他话已说得足够恳切,谁知梅长苏却轻叹一声,悠悠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不满百,谁知道明日会不会突然就去了……”

萧庭生立时便慌了:“先生别胡说,父皇仁爱,一定可以万寿无疆的!”

梅长苏眸色一动,忍不住掩口轻咳起来。制止了庭生试图过来查看的动作,梅长苏又咳了好一会,才将气理平,平静道:“我当然也想让他长命百岁,可生死由命,你说能万寿无疆,便能万寿无疆了么?”

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万寿无疆呢。

 

 

六.

萧庭生觉得自己一定有乌鸦嘴。

果然,不出半月,萧景琰又生病了。

武英殿再次闭门谢客,萧庭生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再去敲苏宅的门,得到的结果,却是同样吃了闭门羹。

萧景琰和梅长苏同时重病。

别人不知道,他萧庭生可是明白,这大梁天下,就是这两个人在顶着,如今两根顶梁柱同时坍塌,他这个监国亲王,实在有独木难支大厦将倾之感。

走投无路之下,他直接带人在苏宅屋顶上拦下了翩然来去的蔺晨,拿出监国亲王的身份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景琰为何会病倒?梅长苏又为何会同时谢客?

蔺晨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口气也硬邦邦地呛人:“你苏先生生病又不是一两天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说先生的病已经好了么?”萧庭生却不甘休。

“拿冰续丹吊着罢了。”蔺晨冷冷道,“把冰续草的药力分散,快死了的时候吃一点,等于是药力强些的护心丹。他们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你却连这都不知道,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监国亲王?”

“我……”萧庭生一时语塞,又想起另一事,“那父皇呢?父皇又是什么病?”

“你父皇没病。”蔺晨的眼神更古怪了些,“你父皇他早就不会生病了。”

萧庭生有些懵:“那……那父皇他……为什么不见我?”

“这些你有本事就去问长苏,”蔺晨突然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我只是个蒙古大夫,你拦着我不让我治病算怎么回事?”

萧庭生连忙让开身让蔺少阁主过去,心中疑惑却又多了一分。

父皇没生病,那为什么不见他?难道苏先生会让父皇放下国事陪他?这不像先生的性格啊。

还有,什么叫做……父皇早就不会生病了?不是说人一定会生病么?

 

 

七.

监国就监国吧,其实监国也没什么,无非是遇事多想些,胆战心惊些,苦些累些罢了。

庭生心里苦。

埋头公务之余,萧庭生望望空空如也的齐王府后宅,觉得心里更苦了。

腹诽归腹诽,但是有些事,他是真的做不了主。

齐王府的蜡烛也开始烧通宵了。萧庭生总算明白为什么父皇会看折子一看看一夜了,望着那高高一堆只见增不见减的奏折,实在是不敢去睡啊。

强撑着又打开一本奏折,刚看了两行,萧庭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即起身唤道:“快备马,本王要去苏宅!”

那是一本告急的奏折,大渝兴兵来犯,走的正是从延绥进合州的路。

军国大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专断了。

到了苏宅,叩开门一见甄平,萧庭生也来不及寒暄,开门见山:“父皇在么?”

甄平一头雾水:“陛下?陛下为什么会在我们这里?”

“你看我像是半夜过来串门的人么?”萧庭生急道,“北境告急的文书,你觉得值不值得喊父皇起来?”

“可是……”

“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竟是披着一件氅衣的梅长苏,面容清瘦。

萧庭生一时有些无措:“我……”

甄平却皱起了眉:“宗主,你怎么……”

“我本就浅眠,方才起夜听见你们这边动静,所以过来看看。”梅长苏拢了拢裘衣,淡淡道,“这么晚了,什么事找到这来?”

“先生,你还病着……”萧庭生有些语结。

“我没事,国事要紧。”梅长苏言简意赅,“是不是北境又出事了?”

萧庭生诧异地抬起头。

“不是北境的事你也不会这么着急。”梅长苏笑了笑,轻轻咳了几声,又道,“以后找你父皇去宫里。你先去,我等会便到。”

等梅长苏转身离去,甄平突然不顾身份,一把揪住萧庭生的衣领:“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宗主么!”

萧庭生有些懵:“我……”

“宗主的病……”甄平扭过头,竟难得地红了眼眶,缓缓松开攥着衣领的手,“算了……宗主他……迟早都要祭了这大梁天下的……”

 

 

八.

于是陛下谢朝半月后第一次召见朝臣,不但是在深夜,召见的人除了监国的萧庭生之外,还多了一个白衣梅长苏。

一时间又是满城风雨,这倒是后话了。

萧庭生匆匆进殿,便见萧景琰已端坐于殿上,面容瘦了些,神色也有些倦怠,不过精神依旧奕奕,见他进来,开门见山:“事情苏先生都和我说了,我们节省时间,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萧庭生一愣,苏先生不是在自己后面出发的么?但也未及细想,立即将自己这一路来所思所想一一道来:“半月前,延绥守将便已上奏说延绥城内有人行迹诡异,如今看来当是大渝奸细无误,从这也可看出,大渝此次进犯筹谋已久。可大渝的主力六年前被苏先生领兵重创,三年前父皇也领兵剿灭过他们的皇属大军,他们的兵力应当不会太强,但都是怀恨之师,我大梁在兵力上占优,可士气上……恐怕会有自骄自傲之心,骄兵必败,大梁不能掉以轻心。”

“确实如此,”萧景琰手指不经意间碰上袖角,便毫无所觉地立即搓捻起来,“仗我们不怕打,就怕士气骄纵,容易轻敌……看来兵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你心里可有好的人选?”

“将也不是不好挑,”萧庭生沉声道,“一要位高,能镇得住;二要权重,说话有人听,只要有这两条,大抵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你这么说,”萧景琰沉吟道,“蒙挚尚在边境,倒是可用。”

“正是因为蒙将军久在边境,所以才不可用。”萧庭生却道,“他本就是边军统帅,若仍让他领兵,那是天经地义,如何体现朝廷对这一仗的重视?”

“这样看来,就只剩两个人了,”萧景琰点点头,道,“一个朕,一个苏先生。”

萧庭生心下纠结了片刻,终是撩衣跪下:“回父皇,恕儿臣直言,父皇所说的二人,都不合适。”

“怎么了?”萧景琰淡淡问道。

“父皇是天子,千金之躯,大梁再冒不起上次那般重重包围的风险了,断不能御驾亲征;苏先生久病未愈,北境苦寒,若让他去,怎么能回得来。”萧庭生倏然重重叩首,“儿臣,愿自请去边关带兵,请父皇恩准!”

萧景琰一怔:“你去?”

“是。”萧庭生答得坚定。

皇祖母和先生说得没错,终有一天,我也要坐上那个位置,将大梁天下挑在肩上,将家国重任放在心里。与其自卑着身世逃避,不如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挣一份声名!

萧景琰突然笑了,仿佛放下了好大的心事,他起身,走到萧庭生面前,亲手将他扶起:“你长大了,你终于长大了……”

萧庭生望着这位他喊了六年的“父皇”,从他眼中读出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话语,有骄傲,有赞许,有欣慰,有释然,他转过身,淡淡道:“等你回来,这片天下,朕便可以交给你了。”

萧景琰仰头,轻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也终于算是,不负这大梁江山。”

 

 

九.

萧庭生临出征前,进了一趟宫。

来之前他已听说,苏先生病情又加重了些。那次面圣后便病倒在了宫里,后半夜都是在宫里待着,直至第二日午时方回。他深愧于那夜冒昧打搅,本想临走前去探望一次,谁想苏宅又一次无事谢客,反倒是宫里传出了要见他的消息。

这一次,萧景琰没有站着见他。

萧景琰斜倚在软塌上,朝他淡淡地笑:“本不想这么见你的,只是明日你便要出征,有几句话我若现在不说,恐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萧庭生忙跪于榻前:“父皇请讲。”

几日不见,萧景琰竟又瘦了好些,形销骨立,萧庭生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记忆那个战无不胜的靖王叔和父皇,只有靠近了尚存的一丝天子气魄,依稀证明着他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帝王,从未变过。

萧景琰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事,笑了笑,道:“我近日看《老子》,读到一句‘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你可懂得是什么意思?”

“懂得。”萧庭生郑重点头,“此句出自老子章十三,说的是老子的入世之心,人应当不避宠辱,不避得失,贵以身为天下,方可以天下托之。”

“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萧景琰低低吟道,抬头望向萧庭生,“这便是我要送你的话。”

“迟早有一日,我和你苏先生都会不在。到那时,你即便半夜去敲苏宅的门,也断不会有人来应你。”萧景琰目光灼灼,“只有学会以身为天下,以天下为己任,这未来的路,你才能顺顺畅畅地走下去。我说的这些,你可懂得?”

萧庭生看着萧景琰,蓦然从他面上,看出些曾在苏先生身上看见的东西。那不单单是责任与情义,而是这乱世中沉睡已久的担当与情怀。

他哽咽着应道:“父皇,你和苏先生一定要保重自己……”

萧景琰轻轻地笑了,闭上眼,如梦呓般反复低声道那一句:“吾之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吾有何患……人固有一死,与其孑然独行,惟愿能同归而已,何必要求太多?”

复又睁眼,于是萧庭生又见到了那带着欣慰与释然的眼神:“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十一.

正平六年。

齐王萧庭生率军自北境凯旋。帝抱病亲至玄武门相迎,并坚持让齐王上殿,接受百官朝贺。望着脚下匍匐百里的群臣百姓,萧景琰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看着,这以后,就是你的江山。”

萧庭生心中一惊,忙不迭便要跪下,却被萧景琰死死扶住:“你要记住,祁王萧景禹的儿子,不需要跪任何人,包括朕。”

“父皇……”萧庭生眼眶酸涩,这一声唤已带着泪意。

萧景琰抬头,望远处群峰如黛,江山寥廓,缓缓道:“我的任务终于了了。”

正平六年九月,景帝以老病不堪国事为名,命齐王萧庭生监国。

七年初,禅位齐王,即日改元太清,是为太清元年。

七年十二月,太上皇于琬和宫去世,年四十二。遗言仅为择前朝重臣入皇陵陪葬,再无所求。金钟二十七,金陵万户,家家举哀。

同月,梅长苏在苏宅去世,年四十。因身为天子恩师,帝萧庭生特允其皇陵陪葬,祔庙祭祀。

君贤明,臣忠直。生则同朝,死则同穴。一场际遇终此,倒是史书中刚刚好的完满。

 

 

 

 

 

 

 

 

 

 

终.

“我来了,景琰。”

幽暗昏惑的通道,持灯的人,几乎一致的场景,却因时间错,空间错,最终一错再错。

七年前苏宅密道,连接的是两座宅邸。可现在,这里是梁孝景帝的长陵,这条墓道,连接的也不再是宅邸,而是人与魂,死与生。

萧景琰走到墓道尽头,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青铜的墓门,面前不是微笑着为他开门的梅长苏,而是一口柏木棺,静静地躺在墓室中央。

他用手中的灯点燃了四周的火把,然后在那口木棺边坐下,仿佛喟叹一般:“我终于可以来了。”

火光覆上他的容颜,跃动的红色仿佛涅槃的浩劫,衬得他面色苍白。萧景琰将手探到耳后,随后轻轻抚过面颊。

梅长苏捧着酷似萧景琰的面具,淡淡地笑了:“对不起啊,让你多活了七年。”

“不过,”他依旧淡淡地笑着,笑容中没有苦涩,“你也擅自代替了我一次,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七年前真正带兵出征的持符监军,不是梅长苏。

所以七年来的梁景帝,也不是萧景琰。

七年前,萧景琰答应梅长苏出征,暗里却让蔺晨带走梅长苏悉心疗治,自己对外宣称抱病于府,实际上是用了梅长苏的身份去北境。

一去不归。

谁都想不到久经沙场的靖王殿下竟会折在这一场。那是决定胜负的一场硬仗,萧景琰以身诱敌,大渝眼看不利,竟不顾损失全力向萧景琰进攻,最终大渝全军覆没,而身陷包围的萧景琰,也也与之同归于尽。大梁守住了自己的江山,却失了未来的帝王,到底孰得孰失,无从权衡。

彼时梁帝将亡,献王蠢蠢欲动,四周敌国环伺,庭生年幼,朝纲不稳,一片乱局。蔺晨迫不得已,将陷入沉睡的梅长苏唤醒,于是梅长苏戴上了萧景琰的面具,替他走完了剩下的七年。

世间最恨是抉择,而他们面对情与义,国与家,都没有办法选择。

那本就是他们共同的信仰,他选择了替他殉身,那他就只有选择接过他手中的重任,路漫漫其修远兮,强撑着独行。

“……黎刚他们要陪我进来,说怕我走到半路就走不动了。我没让他们跟,我说如果我死在半路上,那是命。”

“今年我四十岁了。”梅长苏的语气中听不出悲欢,“该来找你了。”

——火寒毒寿数的大限便是四十岁,即使分散了冰续丹的药力随时救急,也断没有活到四十一岁的可能。

一丝水痕,沿着木棺蜿蜒的刻纹曲折而下。梅长苏望着手中薄薄的面具,薄得就像他的生命一般的面具上描摹着一个故人的旧容,旧容背后,是一段悠远得仿佛再也回忆不起来的岁月。

他依旧笑着,靠上那木棺冰冷的表面,笑着说:“你怎么忍心丢下我这么久,嗯?”

他将心脏紧贴上去,手指拂过木棺坎坷的纹路,恍惚间似是划过了他和他的一生。眸中无嗔,无恨,无念,无求,只有许久不曾有过的缠绵一世的温柔。

那是时间也带不走的独属于他一人的旧容。

一口饮下早就备好的毒药,剧毒顺着骨骼丝丝纠缠。刻骨铭心的痛,一瞬间化作了过眼云烟。梅长苏轻轻抚过木棺,好似抚过那人的容颜,他朦胧着梦幻轻轻地问:“我可以来陪你了么?”

一滴泪混融着血丝,映着墓室中摇曳的火把,柔柔的宛如倾泻了七年的月光。

沉重的墓门沉默地关上。

后世史书笔下,这段往事或许只是一个中兴的朝代,抑或是一段值得大书的盛世。千万载浮沉将过,曾经的热血终将被冰冷的尘埃掩盖。然这一场繁华落尽,大梦方醒,依旧有人在百年时光之外,抱着所谓的痴缠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一如那曾拥有过的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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