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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刀糖战18/22】刀组作品·朱颜改

朱颜改

 

秋雨连绵。

一队人马颓丧地沿着北境的山路逶迤而行,细细的雨丝打在铁甲上,沿着头盔和领口袖口的甲片流进脖颈、渗进里衣,湿嗒嗒黏在身上,深入骨髓地冷。

为首的将军并不比军卒们好多少,一样湿漉漉的衣甲,雨水顺着枪杆流下,显得愈加凉滑,他不得不用力才能攥紧银枪——

若是连兵器都脱手扔下,他就更不配做一个军人了。

将军迎着雨抬起头。他眸色深幽,脸上的水横纵交错,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男儿泪。

他们不是去打仗的,是去投降的。

 

改朝换代的因果,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种下。

贞平廿四年冬,悬镜司报,祁王萧景禹秘行巫蛊事,有不轨之意。帝大怒,彻查其事,废祁王号,赐庶人景禹死于狱,母宸妃林氏自缢。时征北将军林燮与渝战梅岭,骤闻妹、甥之事,急火攻心,金疮迸裂,含恨而终。燮子殊,时年十七岁,率军缟素迎敌,血战三昼夜,终得退敌保境。战后,林殊交军权,自缚付有司。母晋阳长公主苦求,帝思殊终无反意,况强敌环伺,朝中需将,乃释林殊,加骁骑将军,追赠林燮为大将军。

后数简边军,原赤焰军部属,分归于边境各军旗下,遂无赤焰。

次年,皇帝立次子颍王萧景宣为太子,又扶植皇后抚养的五子誉王,两相制衡。十年后,誉王因谋害储君,下狱。后誉王自裁。帝闻之病甚,明年崩,太子继位。

京都风云嬗变,而他——左右是从一个战场奔赴另一个战场,绝少还京。

林殊也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那一年之后,林氏式微,其他的军侯世家里有的出于自保或者心灰意冷开始贪财自污,有的则干脆看风使舵在党争中站队。这倒正中皇帝下怀,不消刻意打压,武将们便自现颓势。

至于那两个碍眼的,给个官衔远远地遣出去就是了。

鲜卑人的崛起则是同时。

得一雄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三年并燕,建国曰“魏”;后五年,平渝。下一步,挥师东南。

当年北魏攻渝,曾遣使入金陵,称愿纳岁贡,世为梁臣。请天朝与助,甘为先锋击逆渝。

萧景琰和林殊都急切上书,谏以不可。假途伐虢的把戏,太过明显。

拒守西北与渝人对峙多年、深知对手的林殊更是恳言:“夫渝,世仇也,自当报之,何须假手魏人。臣请将精兵十万,直捣渝都,必斩其君臣以报陛下。”

然后,皇帝加封林殊为平南将军,夺了他在赤焰军老根据地西北边境的军权,大手一挥把他调去东南吹海风去了。

林殊换防时路过他的驻地,二人见了一面。

 

“是我偏逞一时口舌之快,把父帅当年殷鉴抛诸脑后了。”林殊闷闷地咪了一口老酒。江南酒本是醇厚绵长、后劲十足的,故此,即使是他们这样久在军旅的江南汉子,也不兴像北方人那样摆什么大碗喝酒的架势,何况还要赶路,饮得多了,终归误事。

“这一番明升暗贬,幸未治罪,但忌惮是免不了了……我一身担待,你也要小心,‘拥兵自重’四字千万忌讳着。”

“陛下并无深责,你且莫要多忧,”萧景琰不动声色给好友添满一盅,关切地道,“东海国势弱,只有些匪患,不足为惧,但仍需小心;那地方夏季暑热难耐,你这‘火人’不要太过贪凉;海上多行船,少不得风浪颠簸——”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当知如何照应自己。”

“哎,还有一个最是紧要!建安三郡地处闽越,六七月多飓风,倘时值朔望,潮涌海溢,有时漂没数丈,决海塘、沉舟船,卤死庄稼、溺毙人畜,后多大疫。海防镇所,当地渔人多识风信,你可——”

“放心好了,我亦领军多年,不虞之事见得多了,当知应对之法。若遇灾荒,该当如何,景禹哥哥也是教过我的——”林殊下意识地不再多说,眼看着萧景琰仰脖又灌下一盅。

 

二人并肩出营,行了二里,林殊劝道:“相送千里,终须一别。若教多事之人看见你我,又少不得要诖累你。你的身份,还是谨慎些的好……哎你这水牛!你干甚么?!”

萧景琰紧紧攥住林殊手臂,一把拽到和他自己面对面的位置,力道之大,同是自幼习武的林殊一时竟也挣脱不得。

二人相距不盈一尺,灼热而醉人的气息温煦着彼此的脸,挠得脸上痒痒的,心里也随之漾起一波一波的褶皱。

萧景琰嘴唇紧抿,大睁双眼望着他的挚友,他的兄弟,他的……他用力地深呼吸着,喉结上下蠕动,似乎是在平复心底的惊涛骇浪。

林殊倒显得镇静,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眼前一起长大的伙伴、上天入地的损友,还有……他嘴角抿出一丝微笑,煞是好看。

萧景琰终于咧开嘴笑了,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林殊一双桃花眼也泛起层层潋滟水光。

萧景琰一把将林殊拥进怀里,似乎只有一下子燥热起来的胸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火人特有的温暖,也只有这温暖才昭示着此刻他是真真正正近在咫尺,哪怕行将远隔天涯。

相永为好,不期言别。

林殊伸出手臂,配合着他的节奏,紧紧相拥。萧景琰温热的泪水滴落下来,似乎也只有肩上一点点涟漪一般晕染开来的细痒才能让他真切地明白水牛的担忧和思念,也只有这担忧和思念才昭示着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一个人为他牵肠挂肚。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时间凝滞了很久,久到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他们不知何时才分开的,二人盯着对方发红的眼睛哈哈笑了半天,方才抹掉横流了一脸的咸湿水液,拱手作别。

“景琰,珍重。”

“小殊……珍重。”

 

弹指,已有七年。

这七年里,先帝晏驾,新君践祚,朝堂换了一拨人。

这七年里,宿敌大渝百般挣扎终于心有不甘地亡于北魏之手,荆襄压力倍增。

这七年里,他辗转边地,最后领安北将军,驻防南襄州治下的大梁北门户武阳关。

 

那天军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殊的亲信副将卫峥。

“靖王殿下,”卫峥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朝中有人谗害殿下,这是少将军亲笔信,请您亲启。”

他初时一怔,继以一叹,展卷览书,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君羁旅讬国,累年攻战,功绩不立,有佞臣弄权于内,谗君以逆事。倘见召,休归,当无好事也。望效越王、昭烈旧事,韬晦以自保耳。林殊字。”

他又看了两遍,将信笺移上烛火。火焰骤然一明,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很快化作一团黑灰,如将身赴火的蛾蝶,仅剩被燃尽的一抹残灰,盘旋着飘落在帅案上。

君心难测,尤其他的父皇和皇兄。他们身份敏感,出于彼此保护的考量,连这已经少之又少的来往书信,都不能留下半分痕迹。

卫峥心中恻然。谁能想象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卫将军,”萧景琰转身,郑重道,“林将军……别来无恙?”

如此艰难而疏远的称呼,原不该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却早已熟悉了。

卫峥低下头,不忍直视那双眼睛:“少将军安好。殿下善自珍重,末将告辞。”

列战英送故友离去。两位做副将的,都是从贞平二十四年之前就跟在各自主将身边的,知道自先帝在朝就对武将多有防范,这次萧景琰被谗拥兵北境图谋造反,出于自保就该避免与其他将领的来往,更何况是从林燮时代就已经是高阶武官还同时是林殊亲信的卫峥。

萧景琰和林殊是什么关系,他们和早就身膏草野的祁王又是什么关系,世人皆知。

小心,再小心,搞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自毁长城。

此时的大梁就像一只陈腐百年的木箱,任外表镶金饰玉华美非凡,内里早就蛀蚀得百孔千疮,填满了丝丝络络的蛛网和枝结蔓连的霉苔,稍加外力就会崩裂,抛出一团灰黑的粉尘来。

想到这列战英不由自主打个冷战。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营门,卫峥翻身上马,笑道:“贤弟珍重,愚兄去了。”

“卫兄珍重。”

列战英愣愣地看着卫峥策马远去。

 

    翌日,萧景琰上书称军粮靡耗,多赖转运。南襄州多良田,愿屯田于此,自给自足。帝准其所奏。

同时,北魏增兵豫州,萧景琰所部屯田之余,与北魏豫州都督刘宏数度交锋,互有折损,两国边境仍沿着武阳关东西排开,未有稍移。

却没想这只是疑兵,或者说是牵制南梁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另一支精兵则效吕子明白衣渡江故事,从渝故地顺江而下,扮作商船一路前行,夺舒州。

舒州既陷,其下定陵、当涂,望风而降。北魏陈兵采石。

采石,金陵的最后一道门户。

太傅言阙之子、谏议大夫言豫津请命与采石城共存亡。

次日,帝壮其言,加言豫津为抚军将军,使引八千人往镇采石。

平南将军林殊将五千精骑星夜驰援,与言豫津共守采石。

敌众我寡,三日,断粮;又五日,城楼被轰塌,四门之下,血腥的肉搏持续了大半天,到黄昏时分,只剩下一处了。

 

北魏水军主帅拓跋泰微笑着走近,看着那个在城门洞里困兽犹斗的身影。

林殊浑身浴血,一身战甲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仍拄着枪强自撑着,硬是不肯倒下。

拓跋泰见了,且敬且畏。他明知对方这是宁肯战死绝不投降的架势,也仍然是例行公事一般地问出口:“在下敬将军忠义骁勇,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林将军半世豪杰,何苦作昏君的陪葬,”他顿了顿,走近,又道:“林老将军当年因何而死,将军这二十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将军自己还不知道吗?”

林殊踉踉跄跄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抬起头。“林殊……并非……愚忠之人,”那双北辰般明亮的眼睛,渐渐涣散,说话时嘴角随着张翕不断流出血来,他也懒得擦。

拓跋泰颇感意外,眼见得林殊声气渐渐微弱,他不得不再走近一些。“那么将军是要做个识时务的俊杰了?!”

“然……我林氏……,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

“林将军忠烈门庭,是某失敬。”拓跋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容。“将军不负萧氏,萧氏却深负将军。将军的表兄先祁王,姑母故宸妃,当年是如何湮灭黄土,不消多言吧?在下还听闻将军的那位‘刎颈之交’可是一直在北境屯田避谗,萧家的江山他一个萧姓人尚且不管,将军又何苦平白葬送身家性命?”

那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景琰,对不起,我要负当年之约,先走一步了……

林殊并不答话,却摆出一脸“你过来我就告诉你”的表情。这表情引惹得拓跋泰鬼使神差地慢慢接近。七步,六步,五步,……够了!

他只看到对面这个重伤之人眼中一瞬间精光大炽,掌中银枪向前只一送,枪尖从他的后心透出,立时结果了这位北魏东路军主帅的性命。

而此时的林殊已经无力拔枪出来了。他用尽残余的气力挺直身躯,傲然迎接了最后一波箭雨。

于是采石城破。

 

一份加急军报送入武英殿。

两位青年将军战死,守军与援军一万五千人多数战死的惨烈对大多数高踞庙堂尸位素餐的仕宦人家来说远不如“采石失守,魏军直逼金陵”来得震撼,一时间人人惴危。

朝中文武,多数主降。太傅言阙苦谏主战,帝不听,遂遣使拟降书。

太平五年十月,梁顺帝萧景宣率文武百官舆榇出金陵,降北魏,梁遂灭。

是日,太傅言阙素衣冠泣祭自家宗祠已罢,拔剑自刎。鲜血染红了供桌上两个簇新的牌位。金陵言氏正脉,由是而终。

同日,平南将军林殊母亲晋阳大长公主、安北将军靖王萧景琰生母静太妃,双双自尽。

一个朝中老臣的殉道和两个深宫贵妇的自戕并不会奈何受降仪式分毫,无非是历次改朝换代必不可少的插曲。一个王朝若是连个宁死不降的硬骨头都没有,那才真是悲哀透顶了。

金陵城外居然没有上演诸如抬榇死战悬城死谏的戏码,这教刚刚折了从弟的魏帝深为死了的那些人感到不值。

依葫芦画瓢的仪式之后,亲来受降的魏帝对刚刚从陛下降格为君侯的萧景宣道:“吾闻令弟仍拒守武阳关。今兵戈既息,何不召还,使共享富贵也?”

萧景宣一叠连应,即刻按照对方的吩咐修书一封与镇守南襄州的安北将军、皇七弟靖王萧景琰,言天命不可违,令其率部归降。

 

 

收到降书的时候,正是晚稻收成时,这支屯田军已经忙了好几天。此时萧景琰正在身先士卒地挥着镰刀。

消息怎的如此闭塞?!

第一眼看到的本能反应是难以置信,他盯了这个一脸不怀好意谄笑的内侍半晌,转手递给就在旁边收稻的军中主簿,令他再念一遍。

主簿颤抖的泪音让他不得不确信。

一朝国破,那么……

“平南林公……从福建千里回援,采、采石城……”

镰刀应声落地。将军本就不是很好的脸色愈加青白,双眉紧蹙,唇色微紫,一手几乎本能地抚上心口,脚下不由自主踉跄欲倒。主簿一把扔下那张薄纸,冲上去扶住他。内侍尖细的声音抢过来毫不停顿地宣布:

“言太傅自刎于宗祠,晋阳大长公主投江,太妃娘娘——”

“将军,将军!”“混账,闭嘴!”

近旁一个校尉眼疾手快帮着主簿接过将军,另一个愤怒地抄起镰刀勒断了内侍饶舌的喉咙。

校尉讶异于这位虎胆天威、松竹傲骨的安北将军,身量竟如此单薄。

他们把将军背回营帐,军医探脉行针之后,道:“将军乃是骤闻噩耗,情志失节,气机瘀滞。我已暂时稳了他心脉,过多半个时辰便会苏醒。”他看着榻前围着的副将亲兵们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权衡着开了口:“事情……我也听说了,与其劝他节哀,不如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火,从城中一直蔓延到江边。

林殊在滔天火光中,浴血拼杀。

“小殊!——”

他拼命赶过去,可是二人的距离竟然越来越远……

他狠命抽着马鞭,坐下良驹亦撒开四蹄狂奔,可还是赶不及。

羽箭如漫天飞蝗抢在了他的前面,分隔阴阳。

“小殊!——”他凄厉地嘶吼一声。

变故陡生,座下马突然失了前蹄,将他掀落陷坑。

四面枪矛乱搠。

他拔出削铁如泥的佩剑削断伸至近前的催命利器,怒吼着杀向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剑已经没了章法,只有嗜血的霜锋引着它不断挥向一个又一个咽喉。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

剑慢慢卷了刃,身上枪刺刀砍的痕迹越来越多,他全然无觉。

他只凭着本能在机械地搏杀,不是求生,亦不是求死,只是纯粹的杀戮,以及被杀戮。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耗失了男儿所有的气力。

直到数支不同方向刺来的枪矛固定了他的身体,一柄大刀当胸劈下。

“啊——”

萧景琰惊呼一声,大睁双眼。左胸仍有些隐痛,粗重的喘息声在军帐中格外清晰。

 

最终他们还是踏上了漫漫回金陵之路。

山路迤逦,暮雨潇潇,霜风凄紧,关河冷落。

颓唐如斗败了的公鸡,这一队人马,机械地越过又一个山包。

许是无颜,并无人抬头看看这灰蒙的天,细密的雨。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叹数年心血,无语东流。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路山河,曾许君共守,而今黄泉碧落,音容难觅。国破至此,怕应羞见,故人踪迹。

雨雾茫茫,望断前路。

这是萧梁的退路,军士的出路,自己的不归路。

凉滑的金属杆硌上手心老茧,他下意识地举起来端详。

这枪还是林老将军所赠,一身好枪法,亦拜老将军所授。

林门不出降将,而我,却要带着手下回去,回去北面称臣,然后……

不。

我亦萧氏子,国固非丧于我手,世代基业,合当以身护。

手下众军……且带他们奔一个好前程吧,而自己……我仍有此血,可沥天地,仍有此躯,可祭河山。

他打定主意,勒马回身,面对这一众多年来跟随他餐风饮露、栉霜沐雪的儿郎,声音沉痛:

“大梁今日沦丧,实乃咎由自取,公等并无过愆。诸公皆有父母妻子,宜早作打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太过沉重的一句话叫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终于有位小校站出来道:“将军,属下是个粗人,不晓得那些大道理,但属下明白俺是个兵,俺是将军带的兵,只能战死,不能投降!”

“对!只能战死,不能投降!只能战死,不能投降!”

“将军,兄弟们都是跟您从刀尖上杀出来的,绝非富贵所能动摇。若是降了魏人,便有父母妻儿,也都做了亡国奴了。”心腹副将、翊军将军列战英道,“全伙搏上一场,拼一线生机,并非不能为。纵使没那个气运,也总不至活着受人奴役。”

山风劲急,猎猎作响,吹散一片潮湿的雾岚。天色已暗,军士早点起了火把,火光明明灭灭,在他们泥泞不堪的衣甲上投下一跳一跳的阴影。

列战英退至马前,单膝跪地:“将军,请下令。”

他身后的将校们齐刷刷下拜:“将军,请下令!”“将军,请下令!”

萧景琰虎目含泪,定定注视着一众生死同袍。他嘴唇颤抖了许久,最终缓出一声哽咽的“好兄弟!”

已经年过不惑的列战英拾起地上的长枪,双手奉与他已经执鞭随蹬二十余年的主将。萧景琰却并未去接,而是翻身下马,向面前所有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部下,郑重地拜了下去。

没有人去扶,也没有人去说那句客套的“折煞末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马儿此时也不安地踏着地面,盯着主人,咸湿而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它眼下的大片鬃毛。

萧景琰站起身来,已然恢复了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三军统帅气度。他走到军士面前,从怀中掏出那份降诏,就着近旁的火把烧了;接着转身拔出佩剑一挥,一阵霹雳火花闪过,面前一块大石上赫然多出一道深痕。“我与诸公,今日决意共抗魏军,复有言降者,便如此石!”

众军慨然道:“谨遵钧命!”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萧景琰绰枪上马,声如洪钟:“走!”

 

故梁靖王不肯从天命归化,率军顽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金陵。

魏帝得报,一边安抚了所有归降的萧氏宗眷,便连受降当日撞死在芷萝宫中楠树下的靖王生母静太妃,也好生安葬了。

另一边则敕令:逆贼萧景琰拒不归化,负隅顽抗,责令豫州都督刘宏将其就地剿灭。有斩其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馀者,若肯归化新朝,仍视为大魏子民,前事不究。若主动出首逆贼,论功行赏,与魏将士同。

 

天下之大,已非我土,走,又能到走哪里去呢?

那日他们已经走到了鄂东的山间,就在这里暂且扎下根去。

军粮早就断了支应。时值秋冬之交,还能猎取一些野兽;渐渐地野兽稀少了,他们还能挖竹笋,采摘野菜和山菌。后来大雪封了山路,渐渐连这些也采挖不成了。

饥馑笼罩了最后的战士们。

哪怕遭遇了一队搜山的敌兵,都可以变成一顿饕餮的盛宴。

最后,果腹的是草根、棉絮……

曾经数千人的队伍,到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

有人惊扰了蛰眠的毒蛇,被蛇咬死;有人一朝睡下,再没醒来;有人失足跌落山涧,连尸首也不曾见过;有人刚刚饱餐一顿山货,须臾肚肠剧痛一命呜呼;有人不幸染了疫病,不忍贻害同袍,便寻至无人处自行了断……

算来竟比数十次遭遇巡山的魏军时战死的人还多。

也有人不堪其苦,悄悄地翻过群山,躲过明岗,瞒过暗哨,重新做回乡野草民,从此与犁锄相伴余生。

但没有一个人出卖同袍。

 

野营已自无幔帐,蒿草栖身待天明。

又是一个寒冷的雨夜。

萧景琰抱膝坐在一个小山包上,沉默地看着天边染血残阳,无垠丹霞。林殊牵马走来,并排坐下。

“小殊,你来了。”

“我是不是错了?”

“一意孤行,妄想逆天而动,白白葬送了这么多好儿郎。”

“当时都是一时热血,可若不是我,他们何必……何必……”

他啜泣着,林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着。

“天命从二十年前就不归梁了,我心里清楚得很。”

“听说魏帝购我头千金、邑万户,想不到我这颗认死理的榆木脑袋竟这般值钱。”

“我甚至在想,如果、如果他们拿去能换个下半世的安生——”

“景琰!”林殊终于愤然起身。“盛衰有常,独所谓风骨,非随天命稍移,非为荣华所动,非为积威所劫。你的兵,我的兵,没人当孬种,对得起他们自己,这就够了。你身为主将,更不可自隳其志。”

一阵沉默,二人茫然地望着远处,金乌已坠,天边也不复灿然烟霞,暗沉沉的暮色顺理成章地统治了整片天空。

“水牛,我先走了。敌人就要来了,拿好你的枪。”林殊恶作剧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飞身上马。“照雪”四蹄如飞,载着白衣儿郎乘云而去。

身为主将的萧景琰再一次从沉睡,确切地说是冻馁和疾病而致的昏厥中醒来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将士们已然听到了远处魏军的脚步声。

儿郎们挣扎着爬起来,各自拾起刀枪。他们屏息凝神判断着敌军的方位,和可能突围的方向。

少顷,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最绝望的答案:

四面八方,无路突围。

 

魏军从山坡下冲上来时,看到百人已然列成圆形阵势,这些已经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军士们俱各向外,喷着火的眼睛盯着漫山遍野包围上来的魏军。

萧景琰执枪站在最外围,潮冷的山风吹起他残破不堪的衣襟,青黄枯瘦的脸已经有些骇人,老对手刘宏催马走近的影像慢慢走近他坚毅的目光里。

“靖王殿下别来无恙。”刘宏欠身拱手。

萧景琰微一抱拳回礼。

“今日与刘都督,决一死战。”

 

惨烈的搏杀立刻开始了。

短兵相接。没有擂鼓,亦没有鸣金,所有人凭着求生本能厮杀。

枪拗了锋,夺一杆接着刺;刀卷了刃,抢一把接着砍;没了武器的直接以拳脚相搏,能抱住一个敌兵滚下山崖是最好;即使被捅了个对穿,也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多赚一个垫背……

萧景琰已经被魏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魏军也对这位武艺高强的安北将军惧怕有加,但千金和万户食邑的诱人赏格摆在那里,不怕死的比比皆是。

杀散一批,又来了更多的人,萧景琰已经无从分辨已经多少魏军兵将成了他枪下亡魂,亦无从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他情知今日绝难幸免,心里却是异样的平静,他坦然迎上一个个指来的锋芒,又一个个把它们打落。……

敌军一枪刺中他的左肩窝,他再也握不住枪。

四面枪矛乱搠。

他拔出削铁如泥的佩剑削断伸至近前的催命利器,怒吼着杀向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剑已经没了章法,只有嗜血的霜锋引着它不断挥向一个又一个咽喉。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

剑慢慢卷了刃,身上枪刺刀砍的痕迹越来越多,他全然无觉。

他只凭着本能在机械地搏杀,不是求生,亦不是求死,只是纯粹的杀戮,以及被杀戮。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耗失了男儿所有的气力。

直到数支不同方向刺来的枪矛固定了他的身体,一柄大刀当胸劈下。

就如那日的噩梦。

 

是役,梁军兵将凡九十二人,皆折。魏军伤亡千余。

萧景琰战死。初,魏帝购其颅千金、邑万户;及其死,诸兵将求赏,争相蹂践,相杀数十百人。都督宏怒,着执自相残杀者,皆斩之。乃亲葬于野,铭其碑曰“大梁靖王、安北将军萧公讳景琰之墓”。

都督宏洒泪致祭,叹曰:“梁皇降,梁未亡;靖王死,梁乃亡也。”

 

尾声

立春,雨水,惊蛰。

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耕时。

江南新归化的田陇间,荠叶幼青,芸英灿黄。

金陵旧宫室,已然换了主人。原有的朱漆廊柱,也因魏帝不尚奢华,尽皆铲没,换了淡淡的清漆。

而宫墙旧柳,此时绿满枝头,垂拂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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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月如钩

从那时金陵飘雪到如今雾漫山冈,所爱所思所感所念之人,是天涯还是咫尺?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故人,我的新友

新春刀糖战2.0今日开台!

二十二天的时光,产出群陪你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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